我的名字是何天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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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其实并不记得我的名讳是什么。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就在不断地重复着从一家被卖到另一家的生活。我是个孤儿,所以我的名字是自己起的:不知道姓什么,所以姓何;不知道是谁生的,所以叫天生。
我的名字叫何天生。而我现在是一名千岩军的士兵。
面对陌生人,我现在更喜欢称呼自己为千岩军何天生。虽然是一名新兵,但我感觉自己已经与这个职业浑然天成。千岩军与我现在已经融为一体,在我心中燃起炽烈的自豪——我也是有家的人了。千岩军就是我生来的第一个家。
我是千岩军何天生。我在心底一次次重复着,想要捏碎那样紧紧地抓住它,抓住它所代表的一切。
我永不会忘记它。我仅有的一切都包含在这个名讳中了,它就是我曾存在过这个世界的印记。
最近的气氛有些紧张,层岩巨渊那边在打仗。
我是新兵营的一员,所以发生战争的话,我们并不是很能上战场。负责训练我们的教官近来眉头越来越锁,像是军营大门上那个叩门用的门环一样。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我的战友,他们都笑得前仰后合。
教官怒目训斥我们几句,我们便都屏气噤声了。可当他皱着那张门神般的脸走过,我和我的战友们便又重新开始放声大笑。日复一日的训练磨平了我们的性子,我们需要这种偶尔的娱乐颤动一下那根神经。
每每这时候,与我颇为交好的魏俊杰就会递给我一块小小的饼干。我们俩就像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一样亲密,不过。我可不会把我的长矛借给他用。
“怎么,你害怕我不还你?”他轻飘飘地趁我不备,一把提起我手上的枪跑开了。
“诶,他奶奶的。”我当时正在擦枪,吃了一惊。捡起块石头向它砸去,我说:“给我,快点!死胖子,你别把我的枪折断了!”
是的,魏俊杰是个彪形大汉,剃了光头,脸上满是年轻时争强好斗留下的伤疤。听说他父亲是个铁匠,从他能拿得动剑的时候就开始训练他怎样取人性命了。他脾气是有些冲动,不过打心底里还是愿意与别人交好。
但是今天不一样。
今天,我们同往常一样集合。教官眉头上的锁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解开了,舒平了。大门那里的锁也打开了,一队又一队擐甲披袍的士兵成建制地闯进来,一列列长队。我们严肃而又好奇地用余光瞥视着那里——有些队伍长,有些队伍短,有些队伍甚至只有两三个人。
我急促地吸了一口气。那些队伍陆陆续续进来后,跟着抬进来的,是那些伤员们。他们都盖着红色的白布,斑驳着一些沾染了灰色的白色,以及一些从布边缘探出头来的残肢断臂。
血流了一地,我呆住了。我们都呆住了,我能听到我的心骤停片刻,随后开始制冷。我的指尖开始发凉,本能地察觉到死亡在逼近。
“你们紧张什么?”教官大叫着,把我们的魂吼回来:“璃月现在需要你们去保卫她,不是让你们当娘炮!”
血腥味一阵阵传过来,教官的话并没有起到多大作用。
没过多久,我们整个新兵营就被打散开,以十一人为一队分别编入几名上过战场的老兵。我和魏俊杰还是分到了一个组,有一个脸上洗不下来泥巴的老兵负责照应我们俩,名字叫英招。
也就是在这时,我们这群赶鸭子上架的新兵蛋子终于被分配盔甲,武器、细数长箭,猎弓。我们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被推上了战场。
距离上战场还有几天的时间。
魏俊杰是个会来事儿的人:相见后不出几个小时,他便能和英招在酒桌上称兄道弟了。我自己不喜欢喝酒,大概是因为因为伴着冷眼的百家饭吃多了吧,总是有些内向郁郁寡欢的样子。
不过魏俊杰还是很愿意拉着我一起耍。虽然嘴上不说,我心底里还是微微有些感动的。
“年纪也就差不多了。”英招抹一把嘴上的油,为自己又满上一杯:“多好啊,年轻人。”
“是嘞”魏俊杰也挤眉弄眼地看我,用手肘撞我:“那句歌怎么唱来着?什么‘爱情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我被这两个人神神叨叨的语言唬住了,忙问他们:“啥玩意?你们瞎叨叨啥呢这是?”
我们刚刚在角落里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用这一天假期买了些零食碎嘴,就着英招偷运进来的劣酒笼络笼络感情——当然了,这都是魏俊杰策划的。也是他硬要拉着我一起去采购的。
“你看看你看看,这娃娃还害羞呢。”俩人一碰杯,哈哈笑起来。
我虽然不知道他们这是发什么癫,不过心底也暗暗对他们在胡扯什么有了个底。我在心底喃喃:“咋了嘛,有那么明显吗?”
也是这一天假期上午,魏俊杰拉着我跑到街上寻些好吃的。仔细算起来,我们好像也确实有一两个月没松懈过了。新训练的阵法很别致——英招与我们说,我们要对付的敌人很高大,不成人形,而且散发着难以言喻的恶心感。
“所以你们是边呕吐边打仗的?”魏俊杰在商铺里挑选着东西。那时我正倚在一旁,往巷子尽头那家卖糖葫芦的那里看。身前突然砸过来一个叶包,掉在手里,是方才用叶子包好的几块熟肉。
我看向魏俊杰,他正同掌柜的寻酒沽价。再扭头,发现英招皱着眉头看向我。他问我说:“小兄弟,你今年多大年纪了?”
“我吗?”我缩了缩脖子,回答道:“十七岁。我都过了征兵年龄两年了。”
他轻轻地摇摇头,略显怜悯地看了看我,叹气道:“这不好。”
“什么不好?”魏俊杰抱着一葫芦酒回来,用他宽大的手掌拍拍我的背:“嘿,后生,打起精神来!再过几天你就成英雄了。”他友善的一拍,磕得我满口生疼。不过我依然挺受用的——总比吃饭的时候被人用碗敲一下来的得劲,
“对,也是。”英招也瘪着嘴,笑着抢过酒葫芦,拔出布条闻了一口,感叹道:“不愧是最便宜的劣酒,味太正了。”
于是他们俩说说笑笑带着我出了门。我正要往宿处拐去,却被英招从后面提起领子往对门那边走。我听见他说:“着什么急,老子军饷还有不少呢,那么急着回什么?”魏俊杰也在一旁帮腔,说:“就是,年轻后生老想着往家跑算什么样子?”
我便无奈地跟他们向更深处走去。在那条巷子里,我低着头数着脚踩过的石砖数,看着石缝里挤满的绿色疤痕在我眼前流淌。我记得那条街上并没有什么叫卖声,只有风唏嘘滑过招牌的摩梭,以及谁家女眷相似的叹息。
“是呀”我紧跟在他俩高大的背影身后,我对我自己说:“这里接近巨渊,男人们应该都去作战了。”
“再过几天,我也要操戈上阵了吗?”我忽然意识到这是要死人的事情。好奇怪,明明当初只是为了混口饭吃才加入了千岩军,可一起的战友对我都很好,让我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觉。
直到今天的这一时刻为止之前,我都满心欢喜于这世界上终于有人喜欢我了。可现在,我才忽然发现,原来我为之欣喜的事情有多么危险。
“诶,想啥呢。”英招给我脑门弹了个脑瓜嘣,叫我:“去,拿你的糖葫芦去。”我抬头,看到魏俊杰在与守在推车旁的姑娘讲价,满眼放光。我见他似乎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边凑上去挑一个自己心仪的糖葫芦。
“就这个吧。”我取下一根成色较好的糖葫芦,走向哪个年轻的姑娘。她一回头,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她有着金丝勾勒的发簪,插一个发髻,垂下瀑布般闪亮的长发。她的眼睛棕得很纯粹,还带有些奇特的花纹,正中间的那个圆孔略显羞涩地扩大。
她耳畔插着一朵花,明媚动人,嫩的像要出水。鲜花又吞吐出心悸的芬芳,摄人心魄,引人陶醉。
“呃,我。”我顿时有些磕磕巴巴了,手也不自觉地握紧木棍,我说:“我想要这个。”
“嗯,六摩拉。”她脸颊上也有些泛红,直勾勾地盯着我手上的糖葫芦。我把摩拉亲手交给她,我们的手短暂地接触了一下,又像触电了一般闪开。
“诶,离他们远点。”英招把魏俊杰拉到一边,悄悄地耳语:“呵,咱们正在见证一件世间最美好的事情”
“什么?”魏俊杰颇有些不满,嘟囔着:“什么美不美好,不就是年轻人互相之间的羞涩吗?等他们年纪大点——像我这么大吧,就能没事儿人一样说话了。”
英招摇摇头,看着我。他们都在沉默着,像是雕塑一样刻在历史里。
“呃,我走呀。”我回过神儿,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对眼前这个比我矮一头的姑娘说:“我得回营里去了。我们一共就一天假。”
“嗯。你是千岩军吗?”她仰起头来说:“是吗?你就住在西门外的军营里吗?”
“嗯,我是千岩军何天生。”我试着挺直腰杆,站了个军姿给她看。她笑起来,明眸皓齿。她笑着说:“好吧好吧,我记住你了。”
“那我先走了。”
“嗯,回见。”
于是我被魏俊杰拽着离开了那里。走在路上,走远了,我回头,我们俩还能远远地撞出目光的火花。
“那你连人家名字都没搞到?”此刻,魏俊杰灌完一小盅酒,把杯子一砸,嗤笑道:“啥玩意啊,好不容易看对眼儿了,结果连人家叫啥都不知道。”
“诶,别老这么说人家。”英招为我打抱:“你哥哥我弯弯绕绕的什么没见过?就他俩这样的,除非死一个人,要不最终咋样都能在一起。”
“死什么死,不知道咱们过几天就得上去滚刀片了吗?”魏俊杰似乎对“死”这个字耿耿于怀。不过,他又咬了一块牛肉后,拍拍我的肩膀,也说:“不过我也看好你,天生。你就放心大胆的搞吧,我们哥俩肯定支持你。”
于是这一天,我与一位姑娘在心底相互留下了印记。
时间到了。
前一天晚上我没有合眼。即将到来的战斗令我无比紧张。我摆弄千岩长枪的本事中规中矩,但我眼睛还不错,练得一手百发百中的本领。我背着的这把弓是制式的,在操练场上拨弹过成百上千次的弓。我为它沾了一些捡来的羽毛,使得它与其他弓区别开来。至少我觉得更有些格调。
我曾梦到过我们列阵迎敌的场景。在梦中,我们所面对的敌人不过是半人高的野兽、铠甲略显单薄的敌人、以及不知从哪里挖出来的,腐朽殆尽的古代器械。
我梦到我们拿着战斧、标枪、长矛,举着盾牌冲锋,撞开敌人的几道封锁,直捣黄龙,势如破竹。敌人毫无还手之力,胜利来得就像我回忆那个姑娘的面庞一样容易。
眼下,我们列阵行军,确如我梦中那样——勇敢的战士们组成一排排金色的阵列,手持长戈,纵深雄厚。镇上有些人自发前来为我们送行。我堪堪扫过一眼,心脏骤停。
那位把糖葫芦卖到我心里的姑娘,穿着一件莲一样白的裙子,站在人群前,心心念念地张望着。我们四目相对,她笑了,笑得莲一样含蓄又静雅。
我想要回一个笑脸,但被队伍裹挟着继续向前。很显然,在我身旁一起的英招与魏俊杰都发现了我的小动作。
“别着急,天生。”休整时,英招一边擦拭自己的长戈,一边说:“等咱们凯旋,我就做媒人给你提亲。”
“是呀。”魏俊杰一边说着,一边用手肘推我:“一个战功赫赫的老兵——那时候说不定就晋升成军官了哦?给你提亲,这面子大了去了!”
我伸长脖子看看四周,问道:“我怎么感觉咱们人少了很多?”
“不清楚。不过我听说战事有希望了。”英招指了指不远处,摆弄一个大石盘的两个中年人:“这二位似乎是有名的术士,听小道消息说,他们有解决战事的本事。”
“真的?”
“是啊,所以其他部队前去开路。咱们留下,负责保护他们。”
我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看那两个人,都是正经平凡的模样,和我想象中的大家差了不少。不过我想,既然我都能梦到取胜取得轻而易举,那这点差池也不算什么。
于是我们接着行军。越走,青葱植物越稀少,乃至最后全部化作岩石与尘土。渐渐地有了些尸体——或者说,曾经的伤员,和正在变成曾经的伤员的伤员。我们尽力救助了几个濒死之人。不过仍然有些生命从我们指尖流逝。
我们都不是新兵营里的新兵蛋子了。我们见过尸体——碎成碎块的,有不知名伤口的可怖的碎尸。这种程度只算是洒洒水,所以我们并不在意,只是催促那两个悲天悯人的中年人加紧脚步,不要耽误军机。
我们绕过岩王帝君的上古岩枪,谨慎地躲避地底厮杀所应起的共鸣。沿着栈道进入洞窟,下到矿洞,天空瞬间有了灰黑色的压迫感。
我看到我们的军队在与敌人交战——身着巨甲的巨人,小山一样挺立在麾下的空壳狼群中。还有近乎要顶破天空的独眼巨人,喷射着激光与导弹,洗刷着我们的前沿阵地。
远远地,我看到我们在不断试图刺破,贯穿怪群,却连最基本的维持战线都很难做到。我感受到一种无法控制的放空膀胱的急迫感,我忽然想起,有很多和我一样的年轻人正在那里贡献自己的生命。
正面战场看来很难再有什么突破了。我们紧张地摸到前方,中年人说,要更深入一些才行。他与我们的长官争吵起来,我们也有些怨言:情况大家都看到了,再怎么强人所难也没用。
忽然,转机出现了。一颗紫色的陨石,迸发着闪电,大荒星陨般砸进敌堆中,大开杀戒。我只瞧见他怒目狰狞,四臂威武,疾风骤雨般撕裂眼前他所能看到的一切非人造物。
这显然是个转机。我们嘶吼着,跟着前线向前冲锋。我看到了空虚的野狼,还有我跳起来才能斩首的高大甲士。阵列在那颗流星的鼓舞下雷霆般冲击敌人的阵线,突刺的长戈传来了愤怒的战吼,劈裂折断。
魏俊杰,英招,还有其他我朝夕相处的士兵们都怒吼着上前,迎敌,冲阵。我也被这股情绪感染,将心中燃起的愤怒化作力量,操起武器砍向敌人。有温热的血肉喷到我的脸上。
也许是我太过上头了吧。我想靠近魏俊杰和英招,同他们一起战斗,能令我心安不少。可是在人潮的推搡和冲击之下,我们的阵型轻易地被冲散,我很快就跟丢了他们。
我大叫他们的名字,但被淹没了。
我感觉有东西在撞我,扯我,抓我的脸。我不知道是谁。
有污泥黏住了我的腿,一个踉跄,叫一个巨甲战士踢到一块石头上。喷了一口血,忽然,一阵巨大的闪光从最深处喷发而出。我勉强站起来,不断跑动,迷失在血肉与白骨的漩涡之中。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一切归于沉寂,我才回忆起我是谁,我在干什么。
我尝试呼喊着什么人,但目光所及皆是死了,或者即将死去的人,东西。似乎我们胜利了,那两个术士成功了。我想起要去找英招和魏俊杰,但是找不到。
我记起那个卖糖葫芦到我心里的姑娘,我回头,向出口望去。
我眼前这是什么?!岩王帝君啊!
我——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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