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飞升之路充满荆棘险阻。
(相关资料图)
“在我们选中的数百人中,只有少数人身心都足以达到能够加入我们的标准。”当选拔仪式开始,我对着众人宣讲千年来战团传承的说辞,也是年轻的应募者们所能获得的最后一次警告,“失败者可能直接死去。成功者将宣誓终生为帝皇效力,而在尽忠的过程中也同样会死。
“你们的一生将充满无休的战争和艰难困顿,唯一的休息只能来自死亡。除了战团兄弟间的情谊,你们将不会再有机会接受来自他人的爱。没有家庭,没有能够留给后世的任何事物,只有书写在战团记录中的为人类奋战的一个名字。即使如此,终有一日,你们的名字也会和这些记录一同被淡忘。
“注视我的面孔!这具骷髅的模样将是你们所有人的未来,”我朗声向人群说到,不需要任何扩音器,我胸膛中三个肺泵出的气流足以支撑我宽厚洪亮的嗓音直达广场尽头,“我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让你们选择自己要在哪里死去。
“你们中迟疑的那些人应当离开,去选择生命而不是死亡,哪怕这生命短暂又残酷。谁都不会对你妄加评判。至于那些没有离开,且被我和我的兄弟所选中的人,你们的生命将不再属于你们自己——这就是我们订下的契约,这契约不可打破。”(1)
数百个年轻的孩子从广场中敬畏地仰望着我,其中也包括长高了一截的小老鼠。在我身后,上百米高的圣吉列斯青铜巨像仰面望天,注视着烈阳毒辣的晴空,而他展翅投下的荫蔽就是此处最后的一点仁慈。试炼永远是残酷的,能坚持到最后的人少之又少。
而唯有在他们通过选拔,无法回头后,才会理解血天使真正的秘密。这正是残忍之处。
无论有多少模糊其词的告诫和劝解,巴尔平民的想象力仅止于此,只会将划过星空的雷鹰炮艇理解为长翅膀的战车,以及一颗虔诚的,甘愿为帝皇奉献生命的心。他们无法想象棺椁中狂怒的噩梦萦绕不去,直到彻底迷失自我;自新兵在第一次早餐中吃下血粥起,他们才会意识到什么是血渴,而这将伴随终生,无论喝多少清水都不再解渴。
在这双重诅咒之上,我们保守秘密,我们终身作战,抵御恶魔不请自来的纠缠,极力抗争了整整一万年,尚未有一个兄弟投身彼侧。但这界限是如此模糊,每个人都像悬崖上方乘着狂暴气流飞翔的风筝,随时可能被撕碎或坠落。
即便如此,阿里斯托芬也对成为一名死亡天使的命运甘之如饴。
是的,小老鼠拥有了他的天使名。在他要参加选拔的前一天晚上,我和阿维尔紧急翻书寻找一个合适的名字。巴尔和卫星上的凡人通常都有两个名字,天使名会是他们用在选拔与成为一名阿斯塔特时真正的名字。但小老鼠——我忘了这回事,他没有家人,甚至也没有第一个名字。
“你想要给他怎样的名字?”阿维尔在书库中压低了声音与我讨论。战团中收藏的诸多卷轴与纪录数据板分门别类排列在收藏架上,还有历代圣血天使战士们亲手创作的画册与诗集。我们在不那么机密的那几列资料架中反复徘徊,试图在数据检索机里寻找一些灵感。
“优雅的,喜悦的,有艺术造诣的?”
阿维尔用奇怪的眼神瞪着我,过了一会儿才回答:“我以为你想要一个战团英雄的名字。”
“战团英雄的名字完全可以同时满足上述条件。”
“你像个凡人家长在给自己的小儿子起名,而不是准备迎接一个战士。”
“这有什么问题吗?小老鼠甚至只有一个名字,他多可怜啊。”
阿维尔挪开了目光:“不,他很幸运。”
我们最终从卷轴里选择了一个古老的泰拉名字,这个名字来源的描述因年代过于久远而模糊不清,只知道它曾属于一位伟大的诗人。我对此很满意,它完全可以在战团史上被赋予全新的含义。
小老鼠拥有了一个对现在的他而言过于典雅的天使名。但如果他能渡过试炼,那么这个名字将与他相配。
在战争试炼过后,紧接着九天的休整,禁食和冥想。阿里斯托芬在挑战之地交上了自己的第一个朋友,又鼓起勇气对新认识的男孩们痛下杀手,或是不计前嫌的重新组队。他并没有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相反,他因试炼所要求的杀戮感到难过,并挣扎着试图理解和他人配合的意义,这对一个从未融入过凡人部族的野孩子来说很不容易。
我公允地观察每一个候选者,停留在阿里斯托芬身上的时间不长也不短。他并不是在某项试炼中特别出色的那一个,但我与我的兄弟都在他身上看到了战团重视的品质。与少数几个男孩一起,他坚韧地留到了最后。
而最后一关总是最难的。
他必须直面我。
在狭小的格斗笼中,我的手杖指向另一个参与选拔的男孩,他是阿里斯托芬的第一个朋友,也是选拔者中最弱小的一个。要不是阿里斯托芬始终拉扯着他过关斩将,他早已半途毙命。
而我在此命令他抛弃自己的软肋。
“阿里斯托芬!”小老鼠听到自己的天使名浑身一颤,我用最严厉的语气命令道,“杀了他。”
对阿里斯托芬来说,我是给予他名字的人,是定义他的人,是从死亡中拯救他的人,喂养他健康成长,最接近他父亲的人;我是他所认知的一切死亡天使的代表,是大天使塑像的活化,永远坚实可靠的臂弯与温床。
在一个刚满十一岁、才被带出原始荒漠的凡人幼童眼中,我就是他的神明。
神明残酷地命令他杀戮,无意义的杀戮,将尖刀调转,朝向自己的同伴。为了晋升,为了荣耀,为了他能一人飞升,与天使并肩,他必将献祭自己的凡人伙伴。
阿里斯托芬满脸泪水地看着我,摇了摇头。
“你在犹豫什么,这是加入军团的必要牺牲,”我上前一步,身前的阴影完全覆盖了两个瘦小的孩子,“服从命令,否则你不配得到我的赠礼!”(2)
“不!”这回他开口尖叫,但依然没有从他瑟缩在角落里的同伴身前让开。
“你不能这样,因为我不杀人而不爱我!”阿里斯托芬语无伦次地尖叫,眉毛倒竖,他竟然在生气,“兄弟的爱是我们唯一会有的东西,你说过会有的!”
其实我说的赠礼是指成为天使的改造手术和随之而来的一切荣耀,但阿里斯托芬显然理解为我对他的爱才是那份要被收走的馈赠。
我……我差点忘了自己本来准备好的话。幸好我带着头盔,还可以一脸错愕地继续扮演坏人:“你要抛弃成为一名死亡天使的机会,抛弃成为帝皇仆人的机会,抛弃化身银河中最伟大战士的机会,就为了这个凡人?”
“你是这样教我的!”阿里斯托芬委屈地据理力争,“你……”
“我现在命令你向我献上他的死亡。”
“不,”他再次摇头,绝望地看着我高举的手杖,仿佛下一秒就会敲碎他的头骨,“你杀了我吧。”
“你说过我们会在尽忠的路上死去,”再一次,就像我刚找到小老鼠时那样,他一定要自己选择自己的死地,“那么就是这里。”
他没有闭上眼睛,那双满含泪水的亮绿色眼睛依然倔强地瞪着我,做出无言地宣告:我会忠诚地死去。
如此,他通过了考验。
他的第一个凡人朋友则没有获得此等宽恕。正如我所说,这是一个因为队友照顾而得到提携的弱者,他没有阿里斯托芬那般野兽似的生命力与战斗本能,注定无法走向下一阶段。
阿里斯托芬对此惴惴不安。他甘愿为之死去的朋友落选了,这也意味着在离开此地的那一刻起,二人便已是永别。失败者将永远留守试炼之地,不再能离开。
“若你知晓自己的全部命运,你会羡慕他短暂的人生。”我伸出覆甲的大手轻拍阿里斯托芬的后背,他还在抽抽噎噎,“更残酷的未来正等待着你。”
“你是说你以后也不会爱我了吗?”
我叹了口气,不得不中断自己的职责,暂时回到监护人的角色中。在抉择自己人生大事的时刻,这傻乎乎的崽子却在一些奇怪的问题上钻牛角尖。他应当只考虑如何为帝皇效力,而不应该考虑……我。
“阿里斯托芬,那是考验,我代表战团向你发出的挑战,不是我作为赛弗兰所说,”他似乎不能理解我话中的真假试探,已经全然被搞糊涂了,“你刚刚通过的是荷鲁斯测试。你知道荷鲁斯是谁吗?”
“不知道。”他诚实地说,一边用自己脏兮兮的手背抹去眼泪和鼻涕。
“很久以前,在一场宏大的战争里,天使们互相残杀。圣吉列斯大人不过是帝皇的二十名儿子中的一个。”我发现自己又回到了给他讲床头故事的语调,但这一次不再是故事了,这是血的事实,“帝皇最受宠爱的儿子,战帅荷鲁斯,心生不满并背叛了他的父亲,在帝皇的伟业完成之前将其毁于一旦。一半的兄弟加入了叛乱。我们的大人并没有加入这场叛乱,他对抗自己曾经爱着的荷鲁斯,一直战斗到了最后一刻。”(3)
“那你刚刚是在扮演荷鲁斯吗?”他缓缓消化着这个一万年前的故事。
“是的,我就是当时的战帅,命令你背叛自己的兄弟,承诺以荣耀和晋升。我必须看到你会不会错误地服从权威,会不会……出于对我的盲信而动摇。”
“所以你还是爱我的吗?”
“当然。”我点点头,如此保证,“哪怕有一天我真的需要杀死你,阿里斯托芬,我依然是爱你的。”
“那大天使也是如此吗?你说他对抗自己爱着的兄弟,直到最后。”
这是一个天真而尖锐的问题。每一个圣血天使都思索过这个问题,质疑其前提,甚至不愿承认。但在生命的后期阶段,当原体的幻影逐渐覆盖我们自身灵魂时,翻涌的情感与记忆都指向了唯一的真实。
一万年间,所有的爱与恨都从未褪色分毫。
“是的,”我沉声回答,“这便是真正黑暗的命运所指。”
Note:
(1)(2)(3)牧师的话引用自官方小说《但丁》。
标签:
X 关闭
X 关闭